任远芳讲述父亲任弼时的情感故事

来源: 2018-09-11 20:08

叶介甫

任弼时(1904-1950),原名任培国,湖南湘阴(今属汨罗市)人。1920年8月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,1922年初加入中国共产党。他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,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、政治家和组织家,是以毛泽东为核心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代领导集体的成员。对待事业和工作,任弼时始终恪守“能坚持走一百步,就不该走九十九步”的准则。由于长期抱病工作,1950年10月27日,任弼时在北京逝世,终年46岁。

2014年4月30日是任弼时110周年诞辰纪念日。怀着崇敬的心情,笔者采访了任弼时的小女儿任远芳,她向我讲述了父亲一个个鲜为人知的情感故事。

被大家誉为“党内的母亲”

父亲一生最大的特点,就是能够坚定地维护党的团结,反对轻易搞“路线斗争”,从不偏听偏信,倾力抵制各种“左”、右倾错误,因而挽救和保护了许多革命同志。他在处理问题上周到细致,情系民众疾苦,待同志平易近人、和蔼可亲,设身处地为他们考虑各方面的问题,所以很多人遇到问题都愿意来找他解决,并亲切地称他为“党内的母亲”。

1933年1月,执行王明“左”倾机会主义错误的临时中央迁到中央苏区根据地后,进一步推行其错误政策,以“否定过去,打倒一切”的手法,在党内大搞“残酷斗争、无情打击”。他们先在福建批“罗明路线”,接着在江西整邓(小平)、毛(泽覃)、谢(唯俊)、古(柏)。父亲当时虽然也执行了这些极“左”政策,但在一些具体问题上,仍坚持自己的看法,强调调查研究,实事求是。例如,当时在敌后万(安)泰(和)边境地区负责青年工作的张爱萍,被人“揭发”为“AB团”总部负责人。有个领导人决意要逮捕张爱萍,并把材料送给了父亲。父亲并不相信这一口供,因为他熟悉张爱萍的历史。张爱萍在上海做过秘密工作,曾几次被捕,以后又到红军工作,负过伤,后来又负责青年工作,这不是一个“AB团”分子能做到的。因此,父亲提出对于这样的重大案件,不应只凭口供,应该从他这个时期的工作中来找根据。经过详细的调查了解,结果证明父亲的判断是正确的。为了防止肃反扩大化,他在组织部门的会议上明确提出:“以后肃反,不能重口供,要重调查!”尤其“不得随意乱抓人,乱杀人,要建立严格的审批制度”。这一指示,无疑是对当时的“左”倾错误的一次严肃抵制。可是不久,临时中央认为他“贯彻政策不力”,将他排挤出了苏区中央局的领导层。5月,免去了他的中央局组织部部长的职务,派他去湘赣边区担任省委书记。

父亲到达湘赣边区省委所在单禾川镇以后,最为当地干部所称赞的,就是他同一些执行“左”倾错误政策的领导人作斗争,将许多党的好同志从肃反扩大化的迫害下及时解救出来。当时,边区省委在代理书记陈洪时(湘赣红军长征后叛变)、副书记刘士杰(长征中叛变)的把持下,利用改组省委的机会,打击和迫害原省委书记王首道、原省苏维埃主席袁德生、原省军区总指挥张启龙等许多领导干部。父亲到任时,袁德生已被杀害;王首道被攻击为“不可救药的官僚主义”、“右倾机会主义”,多次受到大会斗争,已被撤销了一切职务;张启龙被攻击为“阶级异己分子”、“反革命”,判了两个月徒刑,随时可能被杀。受他们迫害的还有其他许多同志。父亲非常反对这种做法。在省委会议上,他强调指出:在肃反中不能随便抓人,更不能乱杀人,抓人杀人,都要有确凿的证据,杀人必须经过省委的批准。根据他的意见,省委作出了相应的决定,并成立了裁判部。他还坚决抵制了陈、刘两人提出要在军队中肃反的意见。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以后,张启龙被释放,受到陈、刘诬陷的张子意也被保护下来,曾一度受排斥的张平化、王恩茂、曾涤等人,也重新安排了工作。许多被解救出来的同志在回忆这段历史时,都十分感激,说:“我们都是幸存者,是任弼时同志救了我们!”

在长征途中,父亲同张国焘的错误领导进行坚决斗争,对于被张国焘迫害的干部,他更是关怀备至,想方设法把他们解救出来。廖承志在回忆自己这一段经历时曾说:“那时我是张国焘的犯人之一。和我一起坐张国焘的牢的同志,还有罗世文、朱光、徐一新等同志。我们是被分开了的,我则被押解着跟着队伍向沪霍前进,谁也不敢和我打一个招呼。我也不愿意和任何人打招呼,因为一打招呼就会连累别人。就在这样的情况下,我们和任弼时同志会合了。那是在一个草地的小坡上。我远远看见张国焘和一个身材不高、脸孔瘦削、长着小胡子的人在谈话。我猜到那一定是任弼时同志。我们队伍正从他们面前通过。弼时同志远远看见我走近了,他笑着站起来,走向我这边,和我握手。他笑着问:‘你是廖承志吗?我就是任弼时。我那个时候很窘,不知如何是好。那时张国焘也很狼狈,他装起笑脸虎似的笑脸,用他那种怪腔怪调问弼时同志:‘怎么,你认识他吗?弼时同志笑着说:‘老早认得。其实弼时同志和我那时并不认得。然后,弼时同志严肃地对张国焘说:‘如果他有什么需要的话,我可以帮助他,请你告诉我。这之后,我到了沪霍。我、罗世文、朱光、徐一新,立即恢复了局部的自由。”

1938年在共产国际工作期间,父亲发现并解决了几名同志受宗派主义干部路线打击的问题。他和周恩来一起,为沉冤6载的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陈郁平反,并让被“挂”了3年的原中共绥远省委组织部部长吉合(张期生)和失去工作不被理睬的师哲顺利回国参加抗日战争。

陈郁是工人出身的中共六届中央政治局委员,1931年6月来到共产国际管辖的苏联国际列宁学院中国部学习,其间还担任过学生部的党支部书记。苏联“清党”、“肃托”结束后,陈郁受到了严重警告处分,并被放逐到伏尔加格勒拖拉机厂做工。整整5年,陈郁被排斥在党组织之外。为此,陈郁写了12封申诉信。1938年10月,父亲到莫斯科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。1939年初,他的秘书师哲与共产国际东方处处长马尔特维诺夫一起,清理王明、康生留下的一堆档案材料,从中发现了陈郁的多次申诉,才知道陈郁的情况。父亲看了对陈郁的处分决定后,认为理由站不住脚,当即报告了共产国际干部部,并把陈郁请到莫斯科,听取了他本人的申诉,让他等候共产国际的批复。1939年11月,周恩来与邓颖超来到莫斯科,听了父亲的汇报后,一面决定要陈郁办好离厂手续,到共产国际招待所来;一面亲自与共产国际监委一起处理陈郁的问题。共产国际监委在研究陈郁的全部材料后,取消了1933年给他的“最后严重警告”处分,恢复其组织关系,并请中共代表团送其回国工作。1940年2月25日,陈郁随同周恩来、任弼时、邓颖超、蔡畅、陈琮英等一起回国。后来,陈郁每每想起此事,都禁不住潸然泪下:“如若不是弼时,我恐怕早就死在异国的土地上了。怪不得很多同志都称弼时同志是‘党内的妈妈,我认为,对于这个光荣称号,他是当之无愧的。”

1943年3月,党中央决定在延安开展整风运动。但是,当时直接负责这项工作的康生,却背离党的思想路线,违背党的干部政策,主观地要各机关各单位提出几个人作为突破点,并随心所欲地圈定了陕甘宁边区200人的名单,给这些人戴上特务、叛徒、反革命的帽子,一夜之间,全部关了起来;接着又在中央机关各部委逮捕了很多人。这样一来,把审干变成了肃反,搞得人人自危,甚至连从国民党统治区来的党的七大代表也成了受怀疑的对象。

父亲了解这些情况后,坚决反对这样做。他说:“我们的革命队伍,哪能越革反革命越多呢?我不信。应该调查研究,坚持实事求是。”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毛泽东。但康生仍继续搞扩大化,又提出了所谓“抢救失足者”,以莫须有的罪名关押了很多人。康生为了证明他的方法“正确”,还以欺骗手段,找了一些幼稚青年,让他们编造假口供,进行假坦白,然后给大家作报告,再让他们上主席台,并给他们戴大红花,树立所谓“彻底坦白的典型”。

父亲发现这些情况后,又立即报告了毛泽东。他说:“即使真有其事,用这种形式也是错误的。”他特别不同意任意怀疑七大代表。为此,他和毛泽东、刘少奇、周恩来等一起多次研究,认为应当坚决纠正在审干中出现的扩大化的错误。1943年,中央作出了《关于审查干部的决定》,提出了“首长负责,自己动手,领导骨干与广大群众相结合,一般号召与个别指导相结合,调查研究,分清是非轻重,争取失足者,培养干部,教育群众”的九条方针,提出了“一个不杀,大部不抓”,严禁逼供信的政策,从而,使整风运动走上健康的轨道。

“指腹为婚”

父亲和母亲的爱情,既没有浪漫传奇,也没有电闪雷鸣,没有风花雪月。可从这种平凡的情感中,你能感受到一种踏实、一种厚重、一种美好、一种坚固、一种永恒。

父亲和母亲陈琮英的婚配是“指腹为婚”。陈琮英到任家当童养媳时,父亲只有10岁,正在读小学。父亲好学上进、知书达理。母亲朴实淳厚,勤劳能干。两人相处自然和谐,成了一对青梅竹马、两小无猜的好朋友,而这种感情基础为他们后来步入婚姻殿堂铺垫成一层厚厚的红地毯。

1915年夏,11岁的父亲到省城长沙读书,而12岁的母亲为家计着想,来到长沙的一家小袜厂当童工。他俩互相鼓励,互相帮助,常相约见面。当母亲得知父亲的学杂费不足时,就省吃俭用地积攒起一个个铜板,悄悄送给父亲:“给你读书用吧。”父亲很受感动,学习更加刻苦。

胸怀远大志向的父亲1920年成为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最早的团员之一,并于1921年赴莫斯科学习。他在苏联常想念家乡和母亲,就不断地给母亲写信。母亲不识字,读信要请人代劳。她可不想把父亲的信给别人看,于是就萌发了读书认字的念头。父亲也来信鼓励她,并对家人讲了她读书的事。就这样,母亲上了半天学习、半天打工的自治职业学校,苦读4年,终于过了认字关。

1924年8月,父亲回到上海,开始领导青年团的工作。1926年春,母亲到达上海,这对有情人终于走到了一起。他们举办了简朴的婚礼,在革命的道路上,开始了风雨同舟的伴侣生涯。任弼时做秘密工作,常早出晚归,母亲总是等着丈夫回来,照顾好他的生活。为适应工作需要,母亲还学会了刻钢板、油印党的文件。从此,她成了党的秘密交通员。

在白色恐怖下从事党的工作是非常危险的。1928年,父亲在安徽巡视工作时不幸被捕,党组织立即组织营救,并请母亲出面作证。母亲为赶时间,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儿爬上一辆煤车,赶到长沙做营救准备。当敌人到长沙核对口供时,母亲巧妙应答。而狱中的父亲面对酷刑也绝不低头。敌人查不到实据,只好放人。夫妇相见,十分惊喜,可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却因染风寒而不幸夭折。

1929年冬,父亲再度被捕,他化名彭德生,机智应对敌人,母亲也立即将消息告知周恩来。在周恩来领导的特科的营救下,父亲出狱了,但他被敌人打得遍体鳞伤。母亲摸着父亲被电刑烙下的伤疤,伤心地流下了眼泪。

1931年3月,父亲前往江西中央苏区工作。他走后不久,上海党组织因总书记向忠发的叛变而遭到破坏,母亲被捕,出生不到百天的姐姐也随母亲一起被关进牢房。在周恩来的积极营救下,母亲和姐姐终于出了监狱。根据组织安排,母亲前往苏区,因不便带姐姐,只好将她送回老家。父亲见到母亲消瘦的面庞,十分疼惜,他满怀深情地对母亲讲了一段令她终身难忘的肺腑之言:“我们是革命的夫妇,同是党的儿女,我们的爱情是融化在党对人民的爱情里的。”

长征是党和红军处于危境时进行的一次战略大转移,战斗之频繁,路途之艰难,生活之困苦,都是举世无双的。为了长征,父亲和母亲不得不把儿子湘赣寄放在老乡家,从此,这个孩子就再也没有找到,成为他们夫妇的终身之憾。长征途中的父亲,要统筹全局,要指挥打仗,要做好部队工作,忙碌的工作和恶劣的条件使他的身体更差了,母亲就尽可能地照顾他。在二、六军团会师和二、四方面军会师时,母亲与父亲为红军的大团结而高兴;在与张国焘分裂主义作斗争时,她坚定地支持父亲。而父亲在百忙之中也关心着即将临产的妻子,吃野菜时,他专拣粗硬的吃,把嫩点的留给母亲。我的姐姐在草地上诞生后,母亲身体虚弱,父亲便从草地的河流里捉鱼来给母亲补营养,用布带将女儿捆在背上,扶着产后虚弱的母亲,在茫茫草地上,在深山野岭中艰难地行进着。后来,父亲为姐姐起名远征,这个名字寄托了他们的希望,也是为了纪念这次不寻常的生命之旅。

长征胜利到达延安后,父亲赴抗日前线作战,母亲留在延安,姐姐远征被送回老家,一家人又开始了天各一方的生活。直到1938年3月,父亲赴苏联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时,母亲才与他团聚,在莫斯科共同生活了两年。父亲在莫斯科向共产国际详细介绍了中国革命的情况,这对取得共产国际的有力支持,确定毛泽东在中国革命中的领导地位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
抗战胜利后,父母将在老家的两个姐姐接到延安,加上后来出生的弟弟远远,一家六口除我留在苏联外,终于团圆。然而,蒋介石发动内战的炮火再次使他们分离。两个姐姐随学校转移,母亲和弟弟到晋西北,父亲则留在延安,协助毛泽东指挥解放战争。

长期的紧张战斗和超负荷的工作,使父亲病倒了,母亲闻讯赶到杨家沟看他时,父亲血压很高,脸色苍白,失眠严重。可他为了安慰母亲,失眠时总是装着睡觉,令母亲很感动。即使病情严重,父亲还是忘我工作,认真调查研究了土改问题,并在中央会议上作了重要发言,对土改运动起了重要的指导作用。

1949年,为筹备新中国的建立,父亲积极工作。他参加了在北平举行的阅兵式,又为青年团全国代表大会起草了长达1.2万字的报告。4月11日,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平开幕,毛泽东为大会题词:“同各界青年一起,领导他们,加强学习,发展生产。”父亲在会上代表中共中央作报告,当报告念到一半时,他病体难支,不得不请人代读;而他却带病坐在主席台上,坚持到会议结束。

会后,傅连暲等医生在会诊中,认为父亲必须休息。中央让父亲到玉泉山休养,母亲随行照顾。父亲在休养期间,仍然关注着国内外大事,他每天让秘书给他念电报。当得知南京解放时,他异常兴奋,在地图前指指点点。怕他血压升高,母亲和医生赶忙劝告他要保持平静。10月1日,当毛泽东庄严地向全世界宣告“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”时,父亲和母亲从收音机里收听实况,心情激动万分。父亲感慨地对母亲说:“胜利来之不易,要珍惜它呵……”随后,他坐到钢琴旁,弹奏起《我们工人有力量》、《您是灯塔》等歌曲。母亲深情地望着丈夫,听他用琴曲抒发着火热的情怀。

因父亲病未见好,中央决定安排他到苏联去治疗。父亲在医生的陪同下,于1949年11月底赴苏联治疗。半年后,他的血压由原来的高压240降到160,他向中央报告要求回国。1950年5月,父亲回到了祖国。

父亲回国时,适逢党中央领导全国人民为全面恢复国民经济而努力,朝鲜战争也在此时爆发。面对艰难的时局,父亲早就将苏联医生建议他休养的意见丢于脑后。他一生只有“三怕”,一怕工作少,二怕花钱多,三怕麻烦别人。他向中央报告要求工作,中央同意他有限度地参加部分工作,但要随时注意身体。可父亲开始工作后,工作时间远远超过规定的4小时,有时晚间也不休息,母亲心疼地劝他注意身体,他不以为然。父亲还不愿浪费医生的时间,让陪伴他的刘医生进入天津医科大学深造,让另一位主治的苏联医生回了国。

1950年10月24日,父亲看了毛泽东起草的关于增派志愿军出国作战等一系列电报后,晚上也没休息,在灯下查看地图,深入思考。虽然母亲和往常一样劝他休息,可他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工作。第二天清晨,他的病情突然恶化,中风失语,中央立即部署力量全力抢救,终无效果。27日,父亲溘然长逝。他用生命实践了自己的信念:能走一百步,决不走九十九步。

与父亲共同生活、共同战斗、共同经历过生生死死考验的母亲,肝肠欲断,悲痛万分。但她坚强地挺过来了。母亲经常对我们讲:“他的音容笑貌,时时浮现在我眼前。他那革命的一生,他那忠于党和人民的崇高思想品德,永远铭刻在我心里。”

1986年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50周年之际,中央统战部召开纪念大会,并发给每一位到会的老红军一顶红军帽作纪念。这可乐坏了母亲,她对之爱不释手,会议结束回到家里,仍旧舍不得摘,还走到镜子前仔细端详戴着红军八角帽的自己。在这之后,母亲头上始终戴着那顶缀着红星的八角帽。她对岁月的回想,对父亲的怀念,对党和革命事业的坚贞,都体现在那颗闪闪的红星上。

2003年5月31日,母亲也随父亲而去,享年102岁。

父亲与我

我是父母在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工作时出生的,取俄文名卡佳。1940年3月,父亲奉调回国。时值国内抗日战争处于艰苦的相持阶段,考虑到路途艰难和国内抗战的形势,为了回国后工作便利,父亲把才刚1岁多的我留在苏联伊万诺沃国际儿童院。我在国际儿童院一住就是10年。我一生中与父亲共同生活的时间总共不超过1年零7个月。但是,父亲的爱却温暖了我一生。

我的童年是和苏联人民一起在艰苦的卫国战争中度过的。父母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,认识父亲是从我上小学四年级通过书信开始的,时间持续了近1年。从那时起,父亲走进了我的生活。

1948年8月30日,不满10岁的我第一次给家里写信,用俄文讲述我的学习和生活情况。第二年1月20日,我收到了父亲的第一封来信。父亲知道我不会中文,所以信也是用俄文写的。从这封信中我第一次体会到被父母钟爱的感觉,第一次从照片中见到了父母、姐弟,看到了家人,第一次有了“我的家”的概念。父亲的来信字里行间洋溢着亲情,父亲盼望看看10年来未曾谋面的女儿的迫切心情跃然纸上:“亲爱的卡佳:……从信中获悉你生活很好,学习也不错。我们为此而欣慰。可你为什么没给我们寄来一张你的照片呢?你大概已经长大了,我们多想看看你呀!哪怕是你的一张照片。”

1949年8月,父亲又来信叮咛我:“亲爱的女儿,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”,再三询问我“这学期你考得如何?暑假你干什么?是否到哪儿过暑假了?”“我们非常想知道(你)学习和身体情况,一定要给我们寄照片来。”

接了父亲这封信,我马上把照片寄回家。是年11月11日,父母联名寄来了新中国成立的喜讯:

亲爱的卡佳:

你的近况如何?8月30日来信和照片均已收到。我们都很高兴,你这学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。

卡佳,我们也生活得不错。爸爸有点病,目前正在疗养院治疗,很快就会好的。

你的两个姐姐和弟弟都在北京上学。

卡佳,中国已经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手中解放出来了!

不久以前,新的人民政府在北京成立了,中国人民今后的任务是恢复和发展工农业。为此,需要许许多多的各种各样的专家和干部,望你更加努力学习,并在苏联完成学业之后,成为一名优秀的专家。

望你常来信。

你的父亲陈林(任弼时)

你的母亲陈松(陈琮英)

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莫斯科近郊的巴拉维赫疗养院。

1949年12月初,组织上安排父亲到莫斯科治病。父亲先住在克里姆林宫皇宫医院,治疗了一个阶段即转到巴拉维赫疗养院。

1950年元旦,我在国际儿童院老师的带领下来到疗养院。和父亲一起生活仅8天后,我就再也不想离开他的身边了。这一个多星期,是我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的生活。父亲用他全部的爱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怀,给我以父母亲情与家庭概念的启蒙。此外,父亲还是我识汉字、说汉语的第一位老师。他会讲一口流利的俄语,更会写一手漂亮的汉字。为教我准确发音,他在每个汉字右下角都用俄文字母进行标注。每天,我都在他一字一音的带读中学习读写汉语基本语汇。

当时,我正读小学四年级,他非常关心我的学习成绩。当他看到我的记分册上各科全优的成绩时,十分高兴,夸奖的同时又告诫我:不要骄傲,学习一定要踏踏实实。

一个多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,时间过得太快了,我感到自己确实舍不得离开他,多么想在疗养院多呆几天啊!可是,父亲要我以学业为重,我只得回儿童院。临走的头一天,我哭了。这是我长到10多岁,第一次为离开父亲而落泪。

回到国际儿童院,我第一次体会到思念亲人、思念父亲的感觉,很深很深。过去没有和父亲接触过,我根本不觉得,如今,我每天晚上都想父亲,老想到他那儿去,想得很苦,没有办法,就给父亲写信,差不多隔一天写一封,有时甚至天天写。父亲也很想我,我刚离开疗养院4天,在尚未收到我的来信时,父亲就先给我写信了:“你走了4天,但还没收到你的信,我估计你能按时到达。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火车上比较冷。你走以后,我很寂寞。……卡佳你在伊凡诺沃生活好吗?11号赶到那儿了吗?功课落下了吗?落下多少?你写信告诉我。卡佳,你别忘了你说过的,每两天给我写一封信。这样不会影响你的学习,我也可以不寂寞。”最后又叮咛我一句“接到我的信,马上回信”。在收到我的第一封信后,他又回信写道:“卡佳,这几天我生活照旧,就是比你在时寂寞一些。”接连收到这两封信,我知道父亲也很想我,他已习惯我生活在他身边了。

这一阶段父亲和我书信往返频繁,特别是在讨论我是否回国一事上,他把我当作大人一样为我严肃认真地分析了利弊。

当时,我由于年龄小,对许多问题根本考虑不到,对于回国与否,全是孩子式的凭习惯和感觉:因为习惯在国际儿童院的生活,舍不得离开同学们,我不想走;出于和父亲的感情,我又想和他一起回国。父亲在1950年1月20日的信中写道:

“关于回国还是留在苏联这个问题,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下,然后我们再作决定。

一、回国当然有有利的一面。第一,对你作为中国姑娘可以尽快学会中国话,这对你今后来说是非常必要的;第二,你将更多地了解中国人民的生活和斗争,这对你也非常重要;第三,你将和父母以及兄弟姐妹们生活在一起,这对你看来也是需要的。但也有不利的一面,那就是因为你不会讲中国话,你回国后第一年只能学中文,然后才能上学(当然也可以在学校里学中文),你将耽误一年的学习。

二、你如留在苏联学习,这也有好的一面:第一,你不会耽误一年的学习;第二,你大学毕业之后,你不仅完成了高等教育,而且将精通俄语。当然也有不好的一面,就是你无法学会中文,这对你今后来讲是莫大的困难,此外你完全脱离国内的生活。

这就是供你选择的具体情况。我想你最好留在苏联继续学习,完成大学教育,然后带着专业知识回国,这就是你在这里的时候我向你说的。

但这一意见绝不是最后决定,你完全可以自己考虑对你怎样更合适。如果你坚决要回国,并像你在最后一封信中所说的,如果我不带你回国,你将永远哭泣、思念,而且还会影响学习,那我将在莫斯科治疗后带你一起回国。

你接到这封信后,再想一下,然后告诉我你对这一问题的最后决定。……”

父亲对我的教育和引导,让我十分感动。最终我决定跟他一起回国。

经过近半年来的诊治与疗养,父亲的病情有所缓解,我们决定启程了。临行时,爸爸什么珍贵的东西也没买,只给我买了几本苏联小说和几本课本,给姐姐弟弟们买了一些学习用品。

自回国至进北京育英小学的5个多月时间,是我一生中生活在父亲身边最长的日子。父亲既是我的汉语教师,又是我在家中的“大翻译”。我靠着父亲这座语言大桥和母亲、姐弟们开始了最初的交流。

父亲疼爱我,却不溺爱。每到休息时,他爱和秘书(我们称呼赖叔叔)下象棋、跳棋。后来,赖叔叔也常和我下着玩。开始,我经常因为输棋而发脾气、耍赖。父亲并不因为我年龄小就迁就我,而是严肃地批评我。这样不但纠正了我的毛病,而且促使我棋艺快速进步。不久,我的跳棋就经常能赢赖叔叔了,上小学后参加跳棋比赛还常得第一名。这当然有父亲的功劳。

父亲平易近人,从不摆架子。回国不几天,他就带着我去看望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郭仁。当时,郭仁叔叔和兰春阿姨刚刚生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女孩儿,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尽管那时的我还不能用汉语和他们交谈。

病魔无情,我和父亲回国不足半年,它就残酷地夺走了父亲的生命。我曾掰着手指计算过,有记忆以来,我也只是1950年5月至9月,这短短的5个月里有幸和父亲生活在一起。12岁时我才见到父亲,不足一年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。这不能不说是我一生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。而得以欣慰的是,在父亲的教导下,我成长了,成熟了,没有辜负他的期望。(题图为任弼时与女儿任远芳在苏联巴拉维赫疗养院合影)

(责任编辑:子 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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